Monday 14 January 2013

阿拉伯王子の謎 (上)

Fushimi Inari Taisya, Kyoto


年輕人的天是沒有邊的,年輕人的心飛到遠處去。只有年輕人是自由的。年紀大了,便一寸一寸陷入習慣的泥沼裡。不結婚,不生孩子,避免固定的生活,也不中用。孤獨的人有他們自己的泥沼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-- 張愛玲


有些人,初次見面就能讓人有一見如故、相逢恨晚的微妙感知。


還沒來日本前,下課後的晚上就躲在房間裡找HOST,打開沙發衝浪的網頁,光是大阪市,就已經有成千上萬個會員,可選人原來也大有學問;新會員不能選,沒評語可供參考;久不更新的不能選,怕是選了也沒回覆;旅行中的不能選,人家也在外面玩啊;不活躍、有負評、路途遙遠、內容古怪有可疑固然也不列入考慮;最後竟也剩下百餘個。看也看得頭昏腦脹。出發前一星期才認命地乖乖找,突然一張阿拉伯裔男生站在鏡頭前大笑的照片就蹦了出來,原來是個正在日本念書的年輕人。就這位吧!發請求,他回覆也快,一口就答應。前一晚,在京都用電郵做最後聯絡時,阿拉伯男生還邀請說明天中午一起去看企鵝巡遊,自己還在郵件中打趣道 :


[ 好的,你不用到車站接我了,天氣冷,我一人能找上門的。只是你要趕快下來開門,不然就只能跟雪人去看巡遊了!]
 

阿拉伯男生回覆說 :

[ 好!我會盡快,還帶個暖爐下來 (用來溶雪,以防萬一!) 那明天9點見囉!]

可是,人生總有很多意外。

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已經是845分!要洗澡又還沒收拾行李,要找車站還要花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大阪去!事緣前一天,大半夜一人在攝氏三度的街上騎腳踏車遊了大半個小區,寒風迎面吹來,打在臉上,像被人甩了無數個耳刮子一樣痛,手也冷得發抖,震得車子一直左搖右擺,最後還是跑進書店裡去看看書,暖暖身,捨不得出來。回家時,剛好就碰到其中兩位忙碌的大學生HOST,他的朋友也在,大家就站在廚房裡聊天。天氣真的冷,廚房更顯得冷冰冰,大家便移師到二樓去。

我說: [ 明天就沒機會說日語了,因為明天的HOST是外國人。]

豈料他們竟跟我促膝長談至零晨5點!( 詳見 : 神樣般的人) 總而言之,我是大遲到了!!發個電郵給阿拉伯男生,他人已經起床了,說著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,可我已是急得要命。在木屋子裡上上下下,跑來跑去收拾東西,差點把全屋子的人都吵醒,把單車鑰匙還給二樓還在睡覺的陽介,跟偏廳的智利男生道別( 詳見 : 沒有面紙的紳士) 出門前,其中一位大學生拓矢,在玄關裡把感冒藥塞到我手中,說:[ 日本冬天真的冷,多穿幾件衣服,回香港後做功課遇到困難的話就找我們吧。]

又一份人情債。


三個小時後,人已經在阿拉伯男生的家裡不停道歉,他站在大廳入口,指指旁邊笑說:[沒關係,我在做功課呢。] 偏頭看看,左邊角落的小茶几上果真佈滿了好幾本作業簿。他在練字;寫的都是簡單的日語漢字:山、水、火、月、日、土。我問:漢字對你來說困難吧?他笑而不語,取了一張白紙,寫上兩個字:薔薇;居然是筆畫這麼多的漢字,嚇一跳,原來他的阿拉伯語名字翻譯過來,就成了日語中薔薇花的意思,稱他為巴拉。

巴拉從白色的櫃子裡,取出送我的見面禮,一份包裝得漂漂亮亮的巧克力。帶點吃驚地道謝接過後,我也送他一份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,然後看著他跟我一模一樣的反應,我們都笑了。要學好一門外語,光學文法是不夠,必須連文化也一併學起來;讓我吃驚的是,巴拉才初到日本三個多月,就已經掌握到這點。前途無可限量。


明明才剛見面而已,彼此交談著,卻好像認識了整個世紀那麼的熟稔。那時候,我想,若真的有前世,你我是早已認識的吧? 我幾乎想把整個今生都掏出來跟巴拉說!所謂的 [ 整個今生 ],其實也不長,目前為止,才過了二十個年頭,而且乏善可陳得很。那些童年趣事、青春白痴二三事,以至往年夏天到台灣泰馬的遊歷,都逐一逐一翻出來說。結果,在天橋上、在隧道下、在電車裡,我都一直喋喋不休在說話。而巴拉,他是個很好又感性的聽眾,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給反應;我說得興起,他也聽得興起;提到受委屈的事,他也感到忿忿不平;聊起稀奇古怪的事,他也興致勃勃地聊下去。


一路上專注在說話,都沒看路,巴拉突然攔住了我,


他一臉迷惘,左顧右盼說:[ 我們好像迷路了,這邊我沒來過,這是那裡呀 ]


[ 車站應該在前面吧,來,往前走吧 ] 我也看看四周,居然走到車道旁的小路去。


巴拉不愧是好搭檔,明知道大家走錯路,他也沒有說悔氣話,反而說:


[ 好!反正我們都沒事做,就一直走下去吧!去旅行,故意迷路一下也是體驗。]


聽了以後,沒多想就說:我很少故意迷路,通常不知怎的,自然而然就迷路了。


奇怪的是,不管走到那裡,日本人都很喜歡跟我們聊天,通常劈頭第一句就問:你們是從那裡來的?巴拉和我總會搶著回答:[ 香港啊!沙特阿拉伯啊!] 他們會感到好奇又吃驚,再問一遍:[ 什麼?那裡? ] 我們也樂得再答一遍:[ 香港啊!沙特阿拉伯啊!] 而聽到這兩個地方的名字,第三個問題,永遠都是帶點趣味地笑說:[你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一起出現? ] 巴拉和我都會日語,他雖然住在日本,但畢竟時間比較短,在這個尊卑長幼觀念重的國家裡,我就成了前輩。如果只剩我們兩個,就不說日語了。兩個外國人,在日本人面前說日語,難免有點裝模作樣。


認識了半天,問了第一題關於巴拉國家的問題,也因為這問題讓我知道,雖然大家住在同一個地球,但同時,也可以是兩個世界。


吃午飯的時候,帶點開玩笑隨口問巴拉:[ 聽說沙特阿拉伯有很多石油王子喔,真的假的?]
 

巴拉頭也沒抬,自然又直接地說:[ 是喔,我有幾個同學都是。]
 

他把整個心思都放到眼前的意大利麵上,以致沒看到我那大吃一驚、石化了的蠢樣。
 

原來,石油國家是真的很富有。富有到甚麼地步? 富有到向全國國民提供各項完善社會保障及福利,一到一百歲,只要你沒死,念書看病一律免費;昂貴如買房子,便宜如買生菜,國王都有津貼給他親愛的子民;富有到年輕一代都已經不愛念書;根據傳統香港觀念,努力念書,將來找份高尚職業工作賺錢,而沙特阿拉伯的年輕人,他們本身就有錢,既然什麼都不做就已經有錢,還念來干嘛?
 

城外的人想衝進去,城裡的人想逃出來。
 

巴拉說,他一直都想離開他的國家。沙特阿拉伯的年輕人,畢業前若想要出國,都必須得到父親的批准,男生如是,女生免問。重男輕女的社會文化更是根深蒂固,在感情要好姊姊的結婚典禮上,巴拉都不能看她一眼,親口送祝福。
 

闊少爺小姐的安全,因為是承襲來的,可以不拿它當回事。
 

巴拉大學畢業後,受聘到美國谷歌作軟件工程師。高薪厚職,當人人都覺得他大有前途時,一年後他卻辭職回了沙特阿拉伯。某天晚上,巴拉在他那金碧輝煌的家裡,跟位高權重的父親商量說,要到日本念書生活去。父親當然不允許,但巴拉已成年,又是男兒身,阻也阻不了,只好在金錢上施計。父親說一分錢都不會給巴拉,知父莫若子,他不知道巴拉早已經向國王申請了留學獎學金,不僅在日本的學費由政府負擔,每月還有為數不少的美金作零花錢。優厚國民福利,加上巴拉於美國一年,靠自己賺回來的私己錢,已足夠他到任何一個地方念書。

於是,他現在人在日本。

這就是巴拉,來自沙特阿拉伯的巴拉。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巴拉。我開始後悔沒有先了解他,再說起自己的事;我開始後悔跟他提過,來日本前的三個星期,我都在忙兼職賺錢;開始後悔跟他說起,小時候最喜歡的禮物,是姊姊花五塊錢送我的小玩偶;開始後悔跟他說起一切一切關於 [ 金錢 ] 的話題;因為,不知怎的,在巴拉眼中,我活脫脫當成了現代版的灰姑娘!不論是乘電車或是吃飯,巴拉都一馬當先搶著付錢,我受不了他,大叫:[ 你干甚麼啦? 我自己付就好!] 巴拉就會裝腔作勢擺出一副典型阿拉伯大男人的模樣,說:[ 這是我們國家的傳統,你一定要接受! ] 他早已是洋化、思想開明的阿拉伯人,這麼守舊的話出自他口中,是沒多少說服力,背後的別有用心,我又怎麼笨到不知道?


這一份情,不管接受不接受,我是欠定了。

3 comments:

  1. 巴拉早已經向國王申請了留學獎學金,不僅在日本的學費由政府負擔,每月還有為數不少的美金作零花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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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這的確是真的,Discovery的節目看過,聽說汶萊也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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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可能大部分石油國家都是!
      有位朋友以前在美國念書,清貧學生,自己打工賺學費賺零花錢,
      但他的中東王子同學貴族朋友卻遊手好閑,又不念書,還抄他作業!
      所以他看到我這篇就很氣,說勾起他的傷心回憶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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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好羨慕巴拉有留學獎學金!假若我也有這獎學金我定必出國念書念一輩子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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